第86章 因果 七
7.
在山坡的最高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格桑花和碧绿的草甸尽收眼底。一棵高大挺拔威风凛凛的核桃树下，堆砌了两个小小的土堆，一个土堆里埋下了次仁送给明月的玛尼石，另一个土堆里埋下了明月在拉萨八廓街买的一个银质的转经筒。
明月请村里的石匠慧加爷爷刻了两块石碑，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格桑次仁”的名字，另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格桑明月”的名字。两块石碑分别立在两个小土堆的前面，就像两个相互依偎的亲人永远不会分离！
小多吉的阿妈、阿爸一直在帮明月忙活这些事情，虽然他们不太理解明月的意思，但还是照着她说的做了。
那个被格桑次仁救起的孩子，也和阿妈、阿爸一起，在石碑的周围垒砌了一座高高的玛尼堆。每一块玛尼石上都描绘着金色的六字真言和鲜艳的七彩祥云，每一块玛尼石都是孩子和他阿爸亲手刻的，每一块玛尼石都是孩子的阿妈用最好的颜料亲自描绘的。
夕阳西下，大朵大朵的火烧云在西边的天空上尽情燃烧，橙色的光芒透过碧绿的核桃树叶倾洒在地面的石碑上。
“格桑次仁”
“格桑明月”
这两个很普通的名字就像镀上了一层金粉，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央金，这里地势很高，次仁再也不会落进水里了。他会永远在山坡上俯瞰我们，俯瞰着奔跑的羊群和骏马，俯瞰着春天灿烂的桃花和秋日金色的原野。”明月说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泪水很快便融入脚下的泥土，滋润了一颗小小的花籽。
“格桑老师，法师已经为次仁举行了天葬，他的灵魂永远不会消亡，他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格桑老师，我们这里没有立碑的风俗。而且，你为什么也要给自己立一块碑啊？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这是不吉利的！”央金有些疑惑地望着明月。
“……央金，我要在这里陪着次仁，不然他一个人会很孤独的。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不相信那些。我只相信次仁是我的弟弟，次仁叫我阿姐。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不能让他一直都这么孤零零的。我可以陪他说话，陪他看风景，还可以陪他一起摇着经筒诵经......”
“格桑老师，不要难过，次仁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美国纽约，一家设施非常先进的私立医院。伴随着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一个健康的男婴降生了。只不过这个男婴的模样着实让接生的助产士大吃一惊，她还以为为婴儿剪断脐带的高大俊朗的中国男子是孩子的父亲。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有一头紧贴头皮的卷曲黑发，乌黑如炭的皮肤、深邃的眼窝、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和扁平的鼻子。
助产士把婴儿的身体迅速擦洗干净，然后用洁白的小毯子包裹好。孩子的小脸儿露在外面，显得非常可爱。“好帅的小伙子啊，孩子的父亲应该是非洲人吧？那您是？”
“我是孩子的Father，干Father！”穆菁成笑意盈盈又小心翼翼地抚摸孩子的头发。
“什么是干Father？”
“就是比亲Father还要亲的Father！”
“哦，原来是这样！”助产士似懂非懂的耸耸肩。
接下来的发展，穆菁成完全能够预料。他知道，医院很快将会变成战场；他也知道，再激烈的战争最终也会归于平静。不管是战胜方也好还是战败方也好，最终都会找到一种妥协的方式。不是我妥协你就是你妥协我，只是被战争撕裂的伤口需要慢慢平复。
穆菁成亲了亲已经筋疲力尽还未从麻醉中醒来的玲珑的额头，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穆菁成把他早已准备好的一封信递到白惠柔手里，“惠柔姐，孩子很好很健康，麻烦等玲珑醒来后把这封信交给她。我公司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先走一步。”
白惠柔张大了一张惊愕的嘴，只是还没等她说出话来，穆菁成高大俊逸的背影已疾步消失在医院的长廊。
信的内容很简短也很真诚，穆菁成希望多少能给玲珑一些慰藉，他希望她能勇敢的面对这一切。
玲珑：
你好！
我有些事情需要回国处理，所以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
希望你看到宝宝的模样后不要伤心，因为他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虽然这件礼物可能并不是你心中预想的样子，可是他既然来了，你就有责任好好养育他。
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不能阻止他成长的脚步。而你，同样也是无辜的，我们不能剥夺你做母亲的权利！
不要以为我匆忙的离开是为了逃避，因为我用不着逃避！玲珑，作为孩子的干爹，我要告诉你，我虽然不能和你并肩作战，但并不代表我不能和你风雨同舟！我会永远支持你，我会和你一起关注孩子的成长。
未来的路还很遥远，人生的路途没有对错，不管我们选择哪条路走下去，最终都会到达心中的圣殿！
你永远的菁成哥
即日晨
严玲珑眼含泪水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穆菁成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北京。因为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虽然这个人能让他伤心，虽然这个人能让他抓狂，但这个人同样能给他带来幸福和未来。
“严小姐，您应该尽早哺乳，这样不论是对孩子还是对您自己的身体恢复都会有好处！”护士抱着襁褓里可爱的黑孩子站在病床前对玲珑说。
“出去，赶快抱着他从我的眼前消失，他不是我的孩子！”严玲珑发疯了似得将床上的枕头砸向护士怀里的孩子。
“哎，可怜的孩子，你妈妈得了忧郁症，你吃不了母乳了，还是跟我喝奶粉去吧。”护士撇了撇嘴迅速逃离病房。
穆菁成把王晓对调到了“总经办”，因为他想要得到明月的确切消息。他要去西藏看她，他要把她接回来，他要陪她一起看日出和夕阳、看朝霞和明月，直到地老天荒！
王晓对终于瞅了个空手足无措地给明月打电话，“明月，怎么办？怎么办？穆总要你在西藏的地址，他都快把我给逼疯了。他现在把我调到了他身边工作，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我，我连一点儿人身自由都没有了。他总让我加班，他不管去哪儿都带着我。更可恶的是那个孙浩，他简直就是一条狗，他竟然不阴不阳地问我还想不想升职加薪了？还想不想带薪休假了？还想不想住在公司免费提供的员工公寓了？你说，你说我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我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我最好的朋友吗？......”
明月思考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晓对，你告诉他好了，我有办法让他死心！”
“你干嘛非要让他死心？不是我说你明月，穆总他真得非常好，如果错过他会是你一辈子的损失！不管怎么样，我认为你们俩之间有误会，我希望你们能坐在一起开诚布公地谈谈。我希望你们俩能冰释前嫌、重修旧好，既往不咎、琴瑟和鸣......”
对于王晓对的啰嗦和教书育人的口气，明月总是无计可施，“晓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想过平静的生活。我对那种豪门生活从不向往，那就是一条飞蛾扑火的道路。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但是将来你一定会明白的。你如果真把我当好朋友，就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后果你自己去想......”
在一个被王晓对认为的恰当时刻，他突然对着正在喝咖啡的穆菁成声嘶力竭地大喊，“穆总，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是不想让你伤心啊！因为明月她，她，……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去找她爸爸了！她现在一定是和她爸爸在一起，其乐融融、幸福无比，你就不要去打搅她了好吗？……”
穆菁成的呼吸顿住了，咖啡洒了一地，他不明白王晓对愣头愣脑的在讲些什么。“王晓对，你什么意思啊？你一定要和我说清楚了，否则我马上开除你！”
“你就是开除我我也要告诉你这个事实，明月她不在了，她为了救落水儿童永远消失在冰河里了！作为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的心情要比你伤心一千倍、一万倍！可是我并没有耽误一天工作，我把深深的悲痛化作工作的动力。我想唯有更好的工作，才能不辜负明月对我的期望！而你，作为公司的负责人，理应更该如此！你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时间会抚平你的伤口，历史会掩埋一切灾难。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做出成绩来才能够慰藉明月的灵魂，才能够……”
“请你出去，我说请你出去你听不明白吗？”穆菁成感觉脑袋都快爆炸了，他满脸狰狞，脖子上青筋暴露，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猛而发出了极为恐怖的‘吱吱’声。
窗外，一轮残阳眼看就要沉没在萧瑟的天际线中。残阳如血，赤朱丹彤，将黑夜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微弱气息抹上了一片骇人的色彩。
穆菁成再次踏上了西藏的土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觉得如此奇怪。风雨中的格桑花发疯地摇摆，狂风似乎想要夺走它娇美的容颜，暴雨恨不得将它从头到脚一起埋葬。可是真的很奇怪，雨后初霁，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高悬天宇，婀娜而洁白的云朵仿佛近在咫尺，蓝的发亮的天空简直能刺瞎人的双眼。之前还慌乱不堪的格桑花已恢复了它俊俏的身姿，袅袅婷婷地耸立在广阔无边的大草甸上。晶莹纯洁的露珠流连在它的身上不肯离去，美丽的花蝴蝶盘旋在它的花蕊中缱巻缠绵。
终于来到了这片美得犹如不在尘世间的小山村，穆菁成被央金领着来到了高高的山坡上。两块小小而刺目的石碑被一望无际的格桑花海紧紧包围，央金的眼眶渐渐变得红肿，但是她依然面带微笑地说道，“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再猛烈的暴风雨都不可能将这里掩埋！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灵魂已经顺利超度，幸福将会长久无边……”
穆菁成静静地坐在石碑旁边，阳光透过随风摇曳的核桃树叶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晦暗的脸庞上有或明或暗的光影在闪烁，一浪接一浪的撕裂感慢慢袭上他的心房。
穆菁成转身离去的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小雨，一直躲在核桃树后的明月看到阴郁的雨丝将他黯然的背影镶嵌在一片葱绿之中。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一片苍茫幽深、翠如碧玉的原野里。
脸上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溢出，和天上的小雨混合在一起，滴落在风雨中更显娇媚的格桑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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