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因果 六
6.
现在正是西藏的雨季，几乎每隔一天就会下一场大雨。雨后的蓝天更蓝、青草更绿。雨后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明媚清新，雨后的小河上空经常会氤氲着一层飘渺细致的蓝色雾气。青山绿水、草长莺飞，真是美得可以让人忘却这世上所有的烦恼。
因为下雨，小河里的水位暴涨，几乎快要将小桥淹没，明月有些担心。
看到窗外洁白的云朵又开始变成沉重的黑色，听到狂风中乱飞的鸟儿在惊慌地鸣叫，明月知道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她想提前下课，让孩子们早些回家。
朗杰校长的风湿病犯了，他的腿疼的走不了路，拄着拐杖站在教室门口对明月讲，“格桑老师，这雨如果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还是早点放学吧。”
明月组织孩子们放学，她让孩子们手牵着手，很快就来到了小河边。雨点很快就夹杂着狂风打了下来，原本温顺的河水顿时变得咆哮而冷酷。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小桥，栏杆上的风马旗像疯了一样嘶吼，天阴沉的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年龄小的孩子被吓哭了，“格桑老师，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我想阿妈了，我要回家。”
“没关系的，老师背你们过去。”
明月脱下鞋，把裤腿高高的挽起，背起第一个孩子朝桥上走去。水很快就漫过了脚面，河水冰冷刺骨，冷得连骨头缝都是木的。
雨水突然开始变大，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地打在明月的脸上，让她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明月站在桥中间，河水已渐渐漫过他的小腿肚，水流的强大冲击力撞的她有些趔趄，她感觉自己都快站不稳了。
“格桑老师，格桑老师，我们来了，我们来接孩子了。桥的另一头响起家长们的声音，明月惊慌的心理得到了一丝安慰。
家长们很快就冲了过来，背起孩子们迅疾从桥面上跑了过去。
朗杰校长竟然也一瘸一拐地来到河边，黝黑的脸庞上雨水纵横。
“朗杰校长，你怎么来了，你腿不好不该来的，赶快回去。”明月焦急的冲朗杰校长摆了摆手。
“我没事的，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朗杰校长，你回去吧，就剩最后一个孩子了，我把他背过去就完成任务了。”
雨势实在太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柱，明月和朗杰校长的对话几乎都是吼的。
明月刚要把最后一个孩子背起，突然被一个身影抢了先，“格桑阿姐，我来背吧，你歇会儿。”
“次仁，你怎么来了？你的羊呢？”凛冽的雨水把明月的声音打得有些颤抖，肆意的水柱顺着她的额头像瀑布似得倾泻下来。
“羊没事，我已经把它们都赶到羊圈里去了......”狂风骤雨在次仁的眼前横冲直撞，他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
话未说完，格桑次仁就背起孩子走到了小桥上，眼看就快要走过小桥，突然一个大浪扑来，瞬间就阻挡了次仁的去路。
“次仁，你要小心啊！”明月急得嗓子都快哑了。
次仁背着孩子在倾斜的桥面上摇摇晃晃，河水涨得很快，只是瞬间的功夫，河水几乎就要淹没格桑的胸口。孩子惊慌的哭声愈来愈大，河对面的大人也很焦急，他们几次三番试图走到桥上接应次仁，可巨大的风浪总是无情的把他们打了回去。次仁一直试图要闯过去，他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渐渐的他好像没有了力气。他犹豫了片刻突然把孩子高高举起，拼尽全力向岸上扔去。
伴随着孩子尖利的哭声，次仁被一个更猛烈的巨浪打翻在水里。起初他黑色的头发还在水面上沉浮，不过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河面上除了剧烈的轰隆声，别无他物。
“次仁，次仁，你快出来呀，你赖在水里干什么！你等我啊，阿姐来救你了！”明月不顾朗杰校长的阻拦，不顾一切的想要跳进河里。
“格桑老师，赶快跟我回去，你不要命了！”朗杰校长拼命拉着明月，拐杖早已掉在地上，被无情的河水冲向远方。
狂风暴雨持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太阳出来了，鸟儿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天空蓝的深邃，仿佛失去了对流层、平流层、臭氧层的阻挡，那种沁人心脾的最原始最本真的蓝一览无余的呈现在天宇之间。空气中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只有羊儿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而牧羊犬依旧尽职尽责的在羊群中穿梭守护、忙碌不已。
“那是次仁家的羊，那是次仁家的牧羊犬。”一夜未睡的明月抑制不住的眼泪狂流不止。
“格桑老师，不要难过，我已经安排人顺着河道去寻找了。好在孩子们都很安全，最后一个被次仁抛到岸上的孩子也没事，只是头上磕破了皮，受到了惊吓，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了。”朗杰校长的语气非常沉重，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他感觉格桑次仁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他很难过，但是因为担心明月的身体，就尽量装出轻松的语气安慰她。
“他不会有事的，他叫格桑次仁，就是既幸福又长寿的意思，所以他肯定会没事的。他会长寿的，他应该能活到一百岁！”明月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小河边格桑次仁对他讲的话。他的样子很好看，他的牙齿洁白的就像天上的云朵，他的心灵纯净的就像冰川上流淌下来的碧波。
朗杰校长已经转起了经筒，跪在佛像面前低诵着六字真言，他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这个孩子，他希望格桑次仁能够创造出一个奇迹。
三天后，所有外出寻找的人都陆续回来了，最后一拨回来的人背回了次仁的尸体。明月不相信这是真的，她受不了这样强烈的打击一下子晕厥在地。
醒来的时候，明月躺在央金家的床上，小多吉站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看到她醒了，一脸惊喜地跑出去对阿妈讲，“阿妈，阿妈，格桑老师醒了，你快来啊！”
央金端着一碗滚烫的酥油茶走了进来，“格桑老师，你终于醒了，喝碗酥油茶吧，你身子太虚了。”
“次仁呢，次仁怎么样了？找到他了吗？”明月惊惶无措地问道。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始终觉得次仁不会死，他一定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呢！没准儿他这会儿正在山坡上放羊呢，没准儿他现在正抱着小羊羔在小河边对着玛尼堆讲话呢。
明月从床上跳了下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去。
“格桑老师，你要去哪儿啊？你不能到处乱跑，你还发着烧呢！”央金边喊边追了出来。
外面风和日丽，明亮的阳光刺的人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明月感到一阵眩晕，她在草地上稍微站立了一会儿，沁人心脾的青草芳香直穿肺腑。
山坡上没有次仁的影子，甚至连一只小羊羔都没有。她又来到了小河边，小河竟然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温婉可人、碧蓝通透。
河水中倒映着一望无垠的蓝天白云，有清凉的微风吹来，白云刹那间就披上了一件波光粼粼的翠绿色外衣。河边依然没有次仁的影子，而且连玛尼堆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大片大片乳白色的鹅卵石横陈其中，让明月恍惚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在梦中。
“格桑老师，跟我回去吧，河边风大。你身子这么弱，不能吹风的。”央金一脸担忧地牵起明月的手。
“告诉我，央金，次仁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回家了？我要去他家看看。还有他的羊，他的牧羊犬，怎么都不见了！”明月语无伦次地说着，小脸儿因为发烧而显得绯红似锦。
“格桑老师，羊卖了，牧羊犬也卖了，钱已经换成金子，准备布施给寺里......”
“为什么要卖羊？那可是次仁的命根子，你把羊卖了他还怎么活！那只小羊羔呢？那只小羊羔还没有满月你们就把它给卖了，你们为什么这么残忍呢？”明月愤怒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牦牛。
“格桑老师，小羊羔在这里，阿妈把它买下了。其他的羊和牧羊犬都被村里的贡布大叔买走了，他儿子在城里打工，给他寄来了很多钱。那些钱他本来是想买辆蹦蹦车的，现在全买了羊，蹦蹦车就买不成了。”是小多吉在讲话，他怀里抱着小羊羔，站在小河边的石头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就像小河里通透的水流。
“小多吉！”明月脸上的泪水滚滚而下，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羊羔的头，小羊羔“咩咩咩”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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